笑死!说好我们是一个民族,咋转眼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?


1989年11月,柏林墙倒了。

那几天,整个德国都疯了。东德人举着“我们是一个民族”的牌子,像潮水一样涌向西边。检查站的铁栅栏被人群撞得哐哐作响,有人鞋都挤掉了,光着脚也要往前跑,嘴里喊着:“去西德!去看真正的超市!”

那场面,跟过年似的,到处都是香槟、拥抱和眼泪。报纸头条全是“历史性的团聚”、“德意志的荣光”。

可谁能想到?这堵墙拆了,另一堵看不见的墙,却在人们心里越砌越高。

三十多年过去,现实给了所有人一记响亮的耳光。

你走在柏林街头,一个东德来的老人,可能只是因为口音,就能听见身后年轻人窃窃私语的两个字:“Ossi”(东德佬)。那一瞬间,他攥紧公文包带子的手,青筋都会爆出来。你去面试,HR翻着你的简历,看到你在东德工厂的工作经历,会抬头笑一下,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古怪的同情:“哦,您还在计划经济时代干过?”

邻居聊天,西德来的主妇会撇撇嘴:“他们就是适应得慢,一股子怪味儿。”

国家的荣光?谁的荣光?那些被称呼扎得生疼的人,知道荣光背后,有多少根手指在悄悄发抖。那句“一个民族两个国家”的标语,油漆还没褪色,就变成了“一个国家两个民族”的残酷现实。

这道心墙,比柏林墙难拆多了。它看不见,摸不着,却无处不在。

它在莱比锡的超市里。西德来的主妇,撞见东德来的表妹,手会下意识地把装满黄油香肠的菜篮子往怀里收一收,生怕对方开口借钱。

它在波恩的招聘会上。东德的老工程师,一辈子兢兢业业,递上简历,HR翻到工作经历那页,抬头就笑:“您这图纸,还是用圆规画的吧?我们早用CAD了。”

这种轻蔑,像夏天的苍蝇,嗡嗡作响,打不走,赶不掉。

凭什么?就凭统一前,西德的人均产值是东德的整整四倍。墙一倒,东德人揣着一夜之间变得不值钱的马克,涌进西部找工作,领救济。西柏林的失业登记处,队排得比贪吃蛇还长。

西德人嘴上说着“欢迎回家”,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:“我们辛辛苦苦交的税,凭什么养着这帮吃福利的Ossi?”

东德人听见了,气得脸通红,回嘴就骂:“我们当年把煤矿和工厂都给了你们,现在倒嫌我们吃福利了?”

一来二去,“Ossi”(东德佬)和“Wessi”(西德佬),从地理名词,变成了吵架时最伤人的脏字。

这还不是最扎心的。最扎心的是,为了把东部拉起来,德国政府推出了一个叫“团结税”的东西,从西德人的工资单上,硬生生扣掉5.5%,一扣就是三十年。

三十多年,超过2万亿欧元,像水一样从西部流向东部,去修路,去建厂。

可钱过去了,人心,却越离越远。

慕尼黑的工程师,盯着工资条上那个扣款数字,心里嘀咕:“我凭什么要养着他们?”法兰克福的老师发现,自己的课时费少了,因为教育经费要拨给东部的学校。汉堡的汽修工听说,老板要把厂子搬到东部去,因为能拿政府补贴,他自己,很可能要失业。

他们觉得委屈,觉得被“打劫”了。于是,“懒惰的Ossi”、“不知感恩的Ossi”,这些标签像保鲜膜,把东西德人死死地裹在各自的成见里。

而东德人呢?他们更委屈。

统一协议签完字的第二天,德累斯顿的老工程师霍夫曼,打开他用了三十年的绘图仪,发现自己画了一辈子的图纸,一夜之间,全成了废纸。他一辈子的骄傲,换来的却是西德技术员一句轻飘飘的:“您这手艺,该进博物馆了。”

统一后的头三年,一个叫“德国托管信托局”的机构,以“现代化”的名义,大刀阔斧地改革东德企业。结果呢?八千家东德企业倒闭,四百万人丢了饭碗。这不是他们不努力,是西德马克按1:1的汇率兑换后,东德产品的成本瞬间暴涨四倍,那些七十年代的苏联老机器,怎么跟西部的自动化生产线竞争?

一个浇了一辈子钢水的翻砂工,喝多了在酒吧里哭:“我这双手,能造出火车头,现在却连超市的货架都摆不明白!”

他曾是工厂墙上的劳动模范,胸前别着“社会主义建设标兵”的奖章。现在,他是人才市场的“待处理品”,等着被挑去干清洁工。

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感觉,催生了一种复杂的情感,叫“Ostalgie”,翻译过来就是“东德情结”。人们开始怀念那个虽然不富裕,但邻里和睦、工作稳定、没有失业焦虑的旧时代。他们去跳蚤市场淘东德产的“维他可乐”,看东德老电影,仿佛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,才能找回一点点丢失的尊严。

这种裂痕,甚至渗透到了家庭。东西德通婚的新人,婚礼上总有亲戚悄悄问:“他真是Ossi?你可想好了?”全国平均每三对夫妻就有一对跨地区通婚,但东西德之间的通婚率,连这个平均数的一半都不到。

裂痕最终在政治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。东部人觉得被主流政党抛弃了,他们把票投给了极右翼的德国选择党,高喊着:“默克尔只记得慕尼黑和汉堡,我们的工厂关了三十年,谁管过?”

当然,故事也有另一面。安格拉·默克尔,这位领导了德国16年的女总理,她本人就是一位“Ossi”。她用自己的经历证明,东德人并非都是“失败者”。但这一个成功的例子,并不能抹平整个群体的失落感。

时至今日,德国500强企业里,超过90%的总部设在西部。东部的平均工资,依然比西部低了近四分之一。连超市货架上的牛奶,东德本土的牌子都比西部的少一半。

当政治家们在统一庆典上举杯庆祝时,没人会提起那个在废墟里捡图纸的东德工程师,也没人会关心那个对着工资单叹气的西德主妇。

历史书上写的,是2万亿欧元的援助,是国家走向统一的宏大叙事。

但历史书上没写的,是那些揉皱的图纸,是那些咬牙切齿的工资单,是无数个深夜里,东西两边普通人同样苦涩的叹息。

那堵墙,真的倒了吗?或许,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,继续横在每个德国人的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