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
二零二一年腊月，我比预定时间提前一周回到家。

推开院门时，母亲正在晾晒自制的腊肠。

见到我，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，快步迎上来。

「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？不是说要到二十八才放假吗？」

「项目提前结束了，领导让我们早点回家过年。」

我放下行李箱，撒下了第一个谎。

实际情况是，作为技术部门的负责人，我的休假时间完全自主。

父亲从屋内走出来，目光落在我那个用了多年的旧箱子上。

「儿子，这箱子都快散架了吧？怎么不换个新的？」

他的眉头微微皱起。

「爸，还能用，换新的太浪费了。」

「唉。」

父亲叹了口气，语气中带着心疼，「在外面打工真不容易。」

「听说隔壁老李家的儿子，在市里当公务员，月薪都有九千了。」

母亲接过话头，眼神中满是羡慕。

我低下头，假装在整理行李。

心里却翻江倒海。

就在上个月，我刚刚签完新的劳动合同。

月薪从十万涨到了十五万，年终分红保底六十万。

可看着父母那羡慕的眼神，那句实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。

晚餐时，话题又转到了工作上。

「儿子，你在那个科技公司，一个月到底能拿多少工资？」

母亲夹了一块排骨放进我碗里。

我吞了吞口水。

「妈，我们公司规模不大，工资也不高。」

「具体是多少啊？」

父亲追问道。

「五千左右吧。」

这个数字几乎是脱口而出。

筷子掉在桌面上的声音，在寂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
母亲愣了好几秒，勉强挤出一丝笑容。

「五千...也还行了，比我们俩的退休金加起来还多一点。」

父亲的表情更加复杂。

他端起酒杯，一口干掉。

「儿子，要不...要不你考虑回来发展？县里的职业学校正在招计算机教师，虽然工资只有四千多，但是稳定。」

「爸，我在那边还可以，您不用担心。」

「五千块在一线城市够花吗？光是房租就要三千吧？」

母亲的眼眶泛红。

「我是合租的，一个月两千就够了。」

又一个谎言。

事实上，我刚刚全款买下的那套两百平米的房子，每月物业费就要五千。

那顿饭吃得异常安静。

我偷偷观察着父母的神情。

他们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许多，父亲的腰背也更加佝偻了。

这些年，他们一直以为儿子在大都市艰难谋生，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。

第二天清晨，我还躺在床上，就听见父母在客厅低声交谈。

「老赵，我们是不是该每个月给儿子打点钱？」

这是母亲的声音。

「打多少合适呢？咱俩的退休金一共七千，给他两千五？」

「两千五太多了，咱们自己也要生活。给两千吧，让孩子在外面别太委屈。」

「行，就这么办。我明天去银行设置自动转账。」

我躺在床上，眼泪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。

父母的退休金本就微薄，还要节衣缩食来补贴我这个「月薪五千」的儿子。

02

春节过后，我返回了公司所在的城市。

月底查看账户时，果然多了两千块，备注显示「爸妈」。

看着手机银行里的八位数余额，再看看这两千块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。

我立刻拨通家里的电话。

「妈，你们为什么给我转钱？」

「哦，是你爸的主意。在外面不容易，我们帮衬着点。儿子，钱够花吗？不够的话...」

「够了够了，妈你们别再给我转钱了，我真的不缺。」

「傻孩子，跟父母还见外什么。你在外面打拼，我们帮不上别的忙，只能在经济上支持你了。」

挂断电话后，我盯着电脑屏幕发呆。

屏幕上显示着刚刚到账的项目奖金——四十二万。
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父母的关怀变本加厉。

每个月雷打不动的两千块转账。

每周至少一次的问候电话。

还有源源不断寄来的家乡特产。

「儿子，我给你寄了些自制的香肠，还有你最爱吃的咸鸭蛋，省着点吃。」

「妈做了一罐辣椒酱，给你寄过去了，在外面吃不惯外卖就用这个配饭。」

「天气转凉了，妈给你织了件厚毛衣，虽然样式有点老土，但保暖。」

包裹接连不断。

每次收到快递，同事们都会投来羡慕的目光。

「赵总，您父母对您真好。」

我只能尴尬地笑笑。

他们哪里知道，这些东西背后，是父母对一个「月薪五千」儿子的心疼与担忧。

五月份，母亲突然提出要来看我。

我慌了神，赶紧收拾房子。

把所有名贵物品都锁进储藏室，连智能家居系统都暂时关闭，还专门从二手市场淘了些旧家具摆设。

「妈，你怎么突然要过来？」

「好久没见你了，想你了。而且我也想看看你住的地方，心里踏实些。」

母亲来的那天，我开着租来的经济型轿车去接站。

一路上，她不停地四处张望。

「这城市真大啊，你每天上班得走多远？」

「还好，坐地铁挺方便的。」

到了小区门口，我硬着头皮解释。

「这是朋友的房子，他出国了，让我帮忙照看，不收房租。」

「那真是遇到好人了。」母亲完全相信了，「你这朋友心真好。」

进屋后，母亲开始仔细查看。

看到简陋的家具，她心疼地说。

「儿子，这床太硬了，对腰椎不好。」

「妈，我已经习惯了。」

她打开冰箱，里面只有些简单的食材。

「你平时就吃这些？」

「偶尔也会出去吃。」

「出去吃多贵啊！」

母亲立即皱起眉头，「我教你几道省钱又有营养的菜。」

接下来的三天，母亲每天清晨去菜市场采购，为我做各种家常菜，还传授我如何挑选性价比高的食材。

临走时，她往我钱包里塞了三千块现金。

「妈，我不要。」

「拿着！这是我的私房钱，你爸不知道。在外面别太抠，该吃吃，该喝喝，健康最重要。」

送走母亲后，我独自坐在客厅里。

看着她留下的菜谱和那三千块钱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。

03

转眼到了年中，公司组织团队建设活动，目的地是海南。

我发了条朋友圈，配图是海滩的美景。

没想到，这条动态差点让我露馅。

当晚，父亲打来电话。

「儿子，你怎么去海南了？」

「公司组织的活动，不用自己掏钱。」

我赶紧解释。

「哦，那还好。不过你们这小公司还挺有钱的，能组织去海南。」

「也就是老板今年业绩好，想奖励大家。」

「儿子啊。」

父亲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，「小公司不稳定，你要有心理准备。万一哪天公司倒闭了，你就回家，爸养你。」

「爸，您说什么呢。」

「我是认真的。前几天，你妈和我商量了，打算把老房子卖掉，换成现金存着，就是为你准备的。万一你在外面待不下去了，至少有条退路。」

「爸！千万别卖房子！」

我急了，「我真的过得很好，您别瞎操心。」

「我们就是担心你。五千块工资，在那种大城市太艰难了。」

挂断电话，我立刻删除了朋友圈，并且设置了分组，父母那组只能看到平淡的日常。

八月份，更加惊险的事情发生了。

那天周末，我陪父母去商场购物。

刚走到男装区，就碰见了我的下属小张。

「赵总！」

小张热情地打招呼，「这是您父母吧？叔叔阿姨好！」

我脸色大变，赶紧给小张使眼色。

父亲疑惑地问。

「小伙子，你叫他什么？」

「赵...赵哥。」

小张反应很快，「我们是同事，他技术厉害，大家都叫他赵哥。」

「哦，原来是同事啊。」

母亲笑着说，「那你们关系挺好的。」

「是啊，赵哥特别照顾我们新人。」

小张配合着演戏，「叔叔阿姨，您们慢逛，我先走了。」

送走小张后，我长舒一口气。

父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。

「儿子，那小伙子看起来挺尊重你的。」

「同事之间互相帮助嘛。」

可没过几天，小张就私下找我。

「老大，我那天是不是说错话了？」

「没事，你反应挺机智的。」

「老大，您为什么不告诉叔叔阿姨您是部门总监啊？您的年薪都快两百五十万了吧？」

「我有我的考虑，你别多问。」

小张似懂非懂地点头。

「明白了，老大。下次再遇到，我知道怎么配合了。」

年底，我拿到了六十万的年终奖。

财务主管亲自来祝贺我。

「赵总，您今年的绩效考核是全公司第一，董事长非常满意。」

「谢谢。」

「对了，公司打算给您配一辆商务车，预算一百万左右，您看看想要什么型号？」

「不用了，我自己有车。」

「那怎么行，这是公司的福利待遇。您就当是为公司增光添彩了。」

最后，我选了一辆最低调的车型，理由是务实耐用。

就在我为年终奖高兴时，父亲的电话又来了。

「儿子，快过年了，你们公司发年终奖吗？」

「有一点，几千块吧。」

「几千也不错了。哎，你看隔壁老李的儿子，年终奖都三万了。儿子啊，要不你真的考虑回来？我托人打听了，县里有个软件企业在招人，工资能给到六千。」

「爸，我在这边挺好的。」

「六千比五千多啊，而且离家近，开销也少。」

「爸，让我再考虑考虑吧。」

放下电话，我看着银行账户里的余额，心情复杂到了极点。

二零二二年春节前，我照例提前回家。

这次，我更加小心谨慎，把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物品都处理得干干净净。

租来的代步车，借来的旧手机，甚至连手表都换成了地摊货。

进门时，我注意到家里有些变化。

客厅的旧沙发换成了新的，电视也升级成了智能的。

「爸妈，家里怎么换新家具了？」

母亲笑着说。

「你爸的退休金调整了一点，想着过年了，就添置点新的。」

「涨了多少？」

「一个月涨了四百。」

父亲说，「加上你妈的，我们现在一个月有七千四了。」

「那挺好的。」

晚餐时，母亲做了满满一桌菜。

父亲开了瓶酒，给我倒上。

「儿子，爸敬你一杯。这一年在外面辛苦了。」

「爸，应该是我敬您。」

「别，你在外面打工不容易。爸没本事，不能给你更好的条件。」

「爸，您别这么说。」

「儿子。」

母亲突然开口，「我和你爸商量了，今年多给你点压岁钱。」

「妈，我都这么大了，不需要压岁钱了。」

「这不一样。」

父亲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，「这里面是三万块，你拿着，在外面应急用。」

「爸妈，我真的不要。」

「必须拿着！」

母亲态度强硬，「我们知道你在外面节衣缩食，连件像样的新衣服都舍不得买。这钱你拿着，该花就花，别亏待自己。」

我拿着那个沉甸甸的红包，手在颤抖。

我知道，这三万块对他们来说，可能是大半年的积蓄。

04

大年初三，亲戚们陆续上门拜年。

表弟小陈也来了，他刚大学毕业，在省会找了份工作。

「哥，你在大城市混得怎么样？」

小陈问我。

「还行吧。」

「我听说科技行业工资很高啊，你一个月能拿多少？」

还没等我回答，母亲就插话了。

「你哥工资不高，才五千多。小陈啊，你可别学你哥，还是在省城好，离家近。」

小陈惊讶地看着我。

「哥，才五千？不可能吧？我同学在科技公司，刚毕业就一万了。」

「公司性质不一样，岗位也不同。」

我含糊地说。

「那哥你是做什么的？」

「写程序的。」

「普通程序员也不止五千啊。」

小陈还想追问。

父亲打断了他。

「行了，别问了。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发展路径。」

小陈讪讪地闭嘴，但看我的眼神明显充满疑惑。

晚上，小陈偷偷找到我。

「哥，你老实跟我说，你是不是在外面混得不好？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工作？」

「不用，我挺好的。」

「哥，咱们是兄弟，你别硬撑着。五千块在那种城市，连房租都不够吧？」

「够的，我比较节省。」

小陈叹了口气。

「哥，要不你跟我去省城吧？我们公司也在招人。」

面对表弟的「好心」，我哭笑不得。

正月初六，我准备返程。

母亲一大早就起来给我包饺子，包了满满四大盒。

「路上饿了就吃点，到了之后放冰箱里，能吃好几天。」

父亲帮我检查行李。

「儿子，东西都带齐了吗？钱够吗？」

「够的，爸。」

「这个拿着。」

父亲又塞给我一个信封，「里面是六千块，别推辞，拿着！」

「爸，我真的...」

「听话！」

父亲难得地严厉起来，「在外面，手里有钱心里不慌。万一有个急事，也不至于为难。」

车站里，父母一直送我到检票口。

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，我几次想要转身告诉他们真相。

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
「爸妈，你们回去吧。」

「等你上车了我们再走。」

母亲红着眼圈，「儿子，在外面照顾好自己，别太拼命了。钱慢慢赚，身体最重要。」

「妈，我知道。」

「有什么困难就跟家里说，别一个人扛着。」

父亲拍拍我的肩膀，「实在不行就回来，家里永远是你的港湾。」

上了车，我透过车窗看着站台上的父母。

他们一直站在那里，直到列车启动，身影越来越小，最后消失在视野中。

我闭上眼睛，眼泪止不住地流淌。

回到公司后，我更加疯狂地投入工作。

每一个项目都亲力亲为，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斟酌。

同事们都说我是工作狂，只有我自己清楚，我是想通过工作来麻痹自己，不去想那个谎言带来的负罪感。

五月份，公司准备上市，董事长找我谈话。

「赵明，公司能有今天，你功不可没。等上市后，你的股权价值至少有一千五百万。」

「谢谢董事长信任。」

「不过上市的事要保密，千万别对外透露。」

「明白。」

讽刺的是，我连月薪十五万都不敢告诉父母，更别说这一千五百万的股权了。

六月份，母亲的电话来了。

「儿子，我看新闻说很多科技公司在裁员，你们公司没问题吧？」

「没事，妈，我们公司挺稳定的。」

「那就好。不过你也要做好准备，多存点钱。现在经济不景气，谁也说不准。」

「妈，我知道的。」

「对了，你爸最近总说腰疼。我想带他去大医院检查，但他舍不得花钱。」

「妈，该检查就检查，别省这个钱。需要钱跟我说。」

「你哪有钱啊？一个月就五千，还要在大城市生活。我们有退休金，能应付。」

挂断电话，我立刻给家里转了三万块，备注是「公司项目奖金」。

母亲很快打来电话。

「儿子，怎么突然有这么多奖金？」

「最近做了个大项目，老板高兴，给团队发了奖金。」

「那你自己留着用啊，干嘛都给我们？」

「我这边够用，你们拿着给爸看病。」

「你这孩子...行，妈收下了。你爸要是知道，肯定很欣慰。」

后来我才知道，父亲的腰疼是因为他瞒着母亲去做搬运工，想多赚点钱给我存着。

05

十月国庆，我回家看望父母。

这次，我发现家里又有了新的变化。

院子里多了个小菜地，种着各种时令蔬菜。

母亲说。

「自己种的菜，能省不少钱呢。」

父亲的头发白了更多，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。

看到我回来，他很开心。

「儿子,最近工作怎么样？」

「挺好的，爸。」

「听说现在科技行业不景气，很多公司都在裁员。你要小心点，别被裁了。」

「不会的，我们公司效益还不错。」

晚饭后，母亲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。

「儿子，妈给你看个东西。」

她从柜子最里面拿出一个小本子。

打开一看，是个记账本。

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开支和收入。

「妈，您记这个干什么？」

「你看这里。」

母亲指着其中一栏，「这是我和你爸专门给你存的钱。每个月存一千五，现在已经有四万五了。」

「妈，您存这钱干什么？」

「给你娶媳妇用啊！」

母亲笑着说，「你都三十五了，该考虑终身大事了。在大城市找对象，得有点积蓄吧？」

「妈，我...」

「我知道你工资不高，存不下钱。没关系，爸妈帮你存。等你需要的时候，这钱就给你。」

看着母亲认真的表情，我心如刀绞。

他们节衣缩食，就为了给「月薪五千」的儿子攒娶妻钱。

「妈，您和爸别这样，你们自己用就行。」

「我们有什么好用的？」

母亲摆摆手，「人老了，吃穿都简单。倒是你，在外面不容易，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。」

第二天，邻居张大妈来串门，聊起了孩子的话题。

「小赵啊，你在大城市工作，工资肯定很高吧？」

还没等我回答，母亲就说。

「哪有什么高工资，就是普通打工的。」

「哎呀，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。我儿子在市里，一个月一万，都说压力大。」

父亲接话。

「是啊，现在生活成本高。我们就希望孩子健康平安就好，钱多钱少无所谓。」

张大妈走后，我问父母。

「你们真的不在意我赚多少钱吗？」

父亲认真地看着我。

「儿子，爸这辈子没什么本事，没能给你更好的起点。但爸知道，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。不管你现在赚多少，爸都为你自豪。」

母亲补充道。

「就是啊，钱是身外之物。只要你健康快乐，比什么都强。」

那一刻，我差点就要说出真相。

但看着他们慈祥的面孔，我又一次选择了沉默。

临走前，父母又给我装了大包小包的东西。

腊肉、香肠、咸菜、土鸡蛋，还有母亲新做的棉被。

「妈，我拿不了这么多。」

「托运呗，多花点运费就是了。」

母亲坚持着，「这些东西在大城市买很贵的，你带着能省不少钱。」

父亲悄悄把我拉到一边，又塞给我一个信封。

「这里面是一万五，你拿着。」

「爸，我不要。」

「拿着！」

父亲语气坚定，「马上要年底了，你们公司要是效益不好，可能发不出工资。你手里有点钱，心里有底。」

「爸，我们公司...」

「别说了，拿着就是。」

父亲打断我，「记住，实在不行就回家。家永远是你的后盾。」

返程的路上，我一直在思考。

这个谎言还要维持多久？

十一月，公司成功上市，我的股权兑现了一千两百万。

财务主管祝贺我。

「赵总，您现在是千万富翁了。」

千万富翁？

我苦笑。

在父母眼里，我还是那个月薪五千、需要他们接济的儿子。

十二月，临近春节。

母亲的电话更频繁了。

「每次打电话都问你过得好不好，问你钱够不够花。」

「你每次都说挺好的，够用的。」

母亲声音哽咽，「可我和你爸知道，五千块在那种地方，怎么可能够花？」

我握着存折的手在颤抖。

泛黄的封面上，父亲熟悉的字迹赫然在目------「给儿子创业用」。

「妈，这笔钱......」

我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
母亲转过身，眼眶通红。

「这三年，我和你爸每个月除了给你转两千，还要额外存三千。」

她的声音在颤抖，「你爸的腰本来就不好，还瞒着我去搬运站打零工。每天从早上六点干到晚上十点，一个月能多挣四千。」

「我呢，把原来买菜的钱又省了一半。自己种菜，腌咸菜，做腊肉。邻居都笑我抠门，说我们两口子一个月退休金七千多，过得像要饭的。」

父亲慢慢坐到沙发上，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。

「可我们不在乎别人怎么说。我们只想着，儿子在外面太辛苦了。五千块的工资，连温饱都成问题，哪里还有钱创业、娶媳妇？」

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。

「我们想给你攒够一百五十万。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？将来自己开个小公司，也不用再给别人打工受气了。」

我站在那里，整个人僵住了。

存折从手中滑落，飘飘摇摇地落在地上。

父亲弯腰去捡，动作异常缓慢。

腰间传来的疼痛，让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。

「爸！」

我赶紧扶住他。

触手可及的，是他瘦得突出的骨头。

记忆中那个身材魁梧的父亲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？

「没事，老毛病了。」

父亲摆摆手，重新坐下来，「儿子啊，你是不是觉得爸妈多管闲事了？」

「不是的，爸......」

「我知道你有志气，不想要家里的钱。」

父亲看着我，眼神里满是慈爱，「可你是我们的儿子啊。看着你在外面吃苦，我们怎么能坐得住？」

「哪怕我们省吃俭用，哪怕我去干最累的活，只要能帮到你，我们都愿意。」

那一刻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。

眼泪像决堤的洪水，汹涌而出。

「爸、妈......」

我跪在他们面前，「对不起，都是我的错。」

「你说什么傻话呢？」

母亲慌忙扶我，「孩子，你没有错。在外面打拼本来就不容易，我们都理解。」

「不，妈，你不理解。」

我抬起头，泪流满面，「我骗了你们。」

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
父母对视一眼，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。

「骗我们？骗什么？」

「我的工资......不是五千。」

我深吸一口气，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，「是十五万。一个月十五万。」

客厅里的挂钟，「滴答滴答」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
母亲的手停在半空，僵在那里。

父亲睁大眼睛，嘴唇颤抖着，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。

「年终奖六十万，加上项目分红和股权收益......我去年的总收入是两百五十万。」

我一字一句地说，「我不是月薪五千的普通员工，我是公司的技术总监。公司去年上市了,我的股权兑现了一千两百万。」

这些数字说出来，像一颗颗炸弹，在小小的客厅里爆炸。

母亲缓缓松开扶着我的手，踉跄着后退了几步。

父亲扶着沙发扶手的手，青筋暴起。

「你......你说什么？」

母亲的声音在颤抖，「十五万？一个月？」

「是的，妈。」

「年终奖六十万？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还有......一千多万的股权？」

母亲的声音越来越高，最后几乎是在喊，「那你这三年，为什么要骗我们说只有五千？！」

我低下头，不敢看他们的眼睛。

「我......我是怕你们担心。」

「担心？担心什么？！」

父亲猛地站起来，因为动作太快，腰间传来剧痛，让他的脸扭曲了一下。

但他顾不上这些。

「你赚那么多钱，我们应该为你高兴才对！你为什么要骗我们？为什么要让我们以为你过得很惨？！」

「我......」

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，最后只化作无力的辩解，「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觉得......觉得我变了。」

「变？变什么？」

母亲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，「你是怕我们跟你要钱吗？还是怕我们给你添麻烦？」

「不是的，妈！」

我急忙解释，「我只是......我只是不想让你们觉得，儿子有钱了，就忘了本。我怕你们觉得我骄傲自满，怕你们担心我在外面学坏......」

「所以你就宁愿让我们以为你过得很苦？」

父亲的声音带着颤音，「你知不知道，这三年我们是怎么过的？」

「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，我去搬运站干活。你妈在家里种菜、做咸菜，能省一分是一分。」

「冬天的时候，为了省煤气费,你妈用冷水洗衣服，手冻得红肿。我劝她用热水,她说要给你多存点钱。」

「去年夏天，你妈晕倒在菜地里。送到医院,医生说是中暑加营养不良。我当时就哭了,你妈安慰我说,再坚持两年,等儿子有了创业资金,我们就轻松了。」

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刀,狠狠地插在我心上。

「爸......」

「你知道我的腰是怎么伤的吗？」

父亲的眼眶红了,「去年冬天,搬运站来了一批特别重的货。我为了多赚点钱,一口气扛了三十袋水泥。当时就闪了腰,疼得站不起来。」

「工友们都劝我去医院,我没去。因为去一次医院要花好几百,我舍不得。我想着,这钱省下来,能给你多存一点是一点。」

「后来腰伤越来越严重,你妈发现了,非要带我去检查。医生说我腰椎间盘突出,需要做手术。手术费要三万多。」

父亲的声音哽咽了,「我们舍不得用给你存的钱,就一直拖着。你妈每天给我熬药,按摩,就想着能保守治疗。」

我跪在地上,整个人都在颤抖。

「而你呢？」

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静,这种冷静比愤怒更可怕,「你一个月赚十五万,年收入两百多万,却看着我们这样省吃俭用,心安理得地收着我们每个月两千块的转账？」

「妈,我每次都想把钱转回来,可是......」

「可是什么？」

母亲打断我,「可是怕我们起疑心？可是怕我们发现你在撒谎？」

她说着说着,竟然笑了起来,那笑容里满是苦涩。

「你知道吗？每次给你转账,我都会盯着手机看好久,想象着你收到钱的样子。我想,这两千块也许能让你吃顿好的,买件新衣服,或者看一次电影放松一下。」

「可现在你告诉我,这两千块对你来说,连一顿饭钱都不够？」

我无言以对。

是的,我在公司的商务宴请,随便一顿就要上万。

两千块,还不够我停车费的零头。

可我就这样,眼睁睁地看着父母为了给我这两千块,省吃俭用了三年。

「还有那些特产,那些吃的。」

母亲继续说,「每次寄东西给你,我都要提前一个月准备。晒腊肠、腌咸菜、做辣椒酱,我生怕做得不好,怕你在外面吃不惯。」

「你知道我为了给你织那件毛衣,熬了多少个夜吗？我的老花眼越来越严重,看不清针脚,就开着最亮的灯,一针一针地织。手都起了水泡,可我不在乎,因为我想着,儿子穿上妈妈织的毛衣,在外面就不会冷了。」

「可你连穿都没穿过吧？」

母亲的话像一记重锤,砸在我心上。

我想起那件毛衣,被我压在箱底,从未拿出来过。

不是不喜欢,而是我害怕穿出去,害怕同事问起,害怕谎言被戳穿。

「对不起,妈,对不起......」

我只能不停地道歉。

父亲突然站起来,朝房间走去。

「你去哪儿？」

母亲担心地问。

父亲没有回答,过了一会儿,他拿着一个旧盒子出来。

打开盒子,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纸条。

「这是什么？」

我疑惑地问。

「你自己看。」

父亲把盒子放在茶几上。

我拿起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------

『二零二一年三月,今天去搬运站,赚了一百二十块,存进儿子账户。』

再拿起一张------

『二零二一年五月,卖了家里的老母鸡,得了八十块,存进儿子账户。』

还有一张------

『二零二一年八月,今天中暑晕倒了,但想到儿子,觉得一切都值得。』

我的手在颤抖,眼泪模糊了视线。

整整一盒子的纸条,记录着父母这三年的点点滴滴。

每一块钱的来源,每一次的付出,都被父亲工工整整地记录下来。

最后一张纸条上写着------

『二零二三年十二月,终于攒够一百二十万了。虽然离一百五十万还差一点,但儿子等不起了。明年就给他,让他早点开始自己的事业。』

我再也控制不住,放声痛哭。

这三年,父母是怎样的辛苦,才攒下这一百二十万？

而我,一个年收入两百多万的人,却眼睁睁看着年迈的父母为我受苦。

「爸,妈,我错了,我真的错了......」

我跪在地上,泣不成声。

「你错在哪里？」

父亲的声音很平静,这种平静让我更加不安。

「我错在......错在不该骗你们。」

「不,你错的不是这个。」

父亲走到我面前,缓缓蹲下来,「你错在,不相信我们。」

这句话,让我浑身一震。

「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？是那种儿子有钱了就伸手要,儿子没钱了就嫌弃的人吗？」

父亲的眼神里,有失望,更有痛心,「你以为我们会因为你赚钱多了,就对你提更多要求吗？」

「不是的,爸......」

「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？不相信我们会为你的成功感到骄傲？不相信我们会一如既往地爱你？」

父亲的每一个字,都像在质问我的灵魂。

「儿子,你知道吗？这三年,我们最担心的不是你过得不好,而是你一个人扛着太多压力。」

母亲也走过来,擦着眼泪,「如果你早点告诉我们,告诉我们你过得很好,你成功了,我们该有多高兴啊。」

「我们可以骄傲地跟邻居说,我儿子有出息,在大城市当了高管。」

「我们可以放心,不用每天担心你吃得好不好,睡得好不好。」

「我们可以安心养老,不用老是想着要给你存钱。」

「可你剥夺了我们这些。」

母亲的话,让我心如刀绞。

「你让我们在担忧和自责中度过了三年。每次给你打电话,听到你说工作辛苦,我们就自责,自责没本事,不能给你更好的条件。」

「每次看到别人家孩子过得好,我们就心疼,心疼你一个人在外面受苦。」

「可现在你告诉我们,这一切都是假的？你过得很好,你成功了,你只是在演戏？」

母亲的声音越来越高,最后几乎是在嘶吼,「你知不知道,这种欺骗,比什么都伤人？」

我抱着头,瘫坐在地上。

是啊,我以为我是在保护他们,可我却伤害了他们。

我以为我在为他们好,可我却剥夺了他们作为父母,为孩子的成功感到骄傲的权利。

「爸,妈,我真的知道错了......」

「你知道吗？」

父亲突然问,「去年你说拿了项目奖金,给我们转了三万。你妈高兴了好几天,逢人就说,我儿子拿奖金了。」

「我们不是为那三万块高兴,而是为你的付出得到了认可而高兴。我们以为,你终于熬出头了。」

「可现在看来,那对你来说,只是一个谎言的补丁吧？」

父亲的话,字字戳心。

是的,那三万块,对我来说不过是个零头。

可对他们来说,是儿子终于有出息的证明。

而我,利用了他们的善良和期待。

客厅里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
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我的抽泣声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母亲先开了口。

「儿子,你起来吧。」

她的声音很平静,太平静了。

「妈......」

「起来。」

母亲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
我颤抖着站起来,不敢看他们的眼睛。

「这一百二十万,你拿走吧。」

母亲捡起地上的存折,递给我,「这本来就是给你的。」

「妈,我不能要......」

母亲难得地严厉,「这是我和你爸的心意。不管你有钱没钱,这都是我们想给你的。」

我接过存折,上面的重量让我几乎拿不稳。

「至于你说的那些话,我们需要时间消化。」

父亲也站了起来,「今天太晚了,你先回房间休息吧。明天我们再谈。」

「爸,妈......」

「去吧。」

父亲摆摆手,转身回了卧室。

母亲也跟了进去。

「咔哒」一声,卧室门关上了。

我站在客厅里,手里握着那本存折,感觉它重如千斤。

06

那一夜,我没有睡。

坐在窗前,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。

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父母的话,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。

我以为我在保护他们,可我错了。

我以为我在为他们好,可我错了。

我以为隐瞒真相是最好的选择,可我错了。

我错在,不相信他们的爱是无条件的。

我错在,低估了他们对我的信任和期待。

我错在,用自以为是的方式,伤害了最爱我的人。

清晨,我听到父母房间有了动静。

我赶紧起身,想去敲门,手却悬在半空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过了一会儿,门开了。

母亲走出来,看到我站在门口,愣了一下。

「你一夜没睡？」

「嗯。」

我点点头,声音沙哑,「妈,我们谈谈好吗？」

母亲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
「进来吧。」

父亲坐在床边,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眠。

「爸,妈,我想跟你们说清楚。」

我深吸一口气,「三年前,我确实是在撒谎。但我撒谎的原因,不是你们想的那样。」

「我不是怕你们跟我要钱,也不是怕你们给我添麻烦。我只是......我只是害怕。」

「害怕？害怕什么？」

父亲问。

「我害怕你们担心。」

我认真地看着他们,「你们知道,在大城市打拼,竞争有多激烈吗？每天工作到深夜,压力大到喘不过气。我经常在想,如果哪天我撑不住了,如果哪天公司倒闭了,如果哪天我失业了,该怎么办？」

「所以我不敢告诉你们我赚了多少钱,因为我怕你们会更担心。担心我压力太大,担心我会累坏身体,担心我在外面学坏了。」

「我想让你们以为,我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人,过着平凡的生活。这样,你们就不会为我操那么多心了。」

说完这些,我发现自己的理由是多么苍白无力。

母亲摇了摇头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
「傻孩子,你真是太傻了。」

她走过来,抱住我,「你不知道,父母对孩子的担心,不会因为你过得好就减少,也不会因为你过得不好就增加。」

「不管你是月薪五千,还是月薪十五万,在我们心里,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。你的每一个决定,每一次加班,每一次出差,我们都会担心。」

「但是,知道你过得好,知道你成功了,我们的担心会少很多。因为我们知道,你有能力照顾好自己了。」

父亲也站起来,走到我们身边。

「儿子,爸不怪你有钱了不告诉我们。爸怪的是,你不相信我们。」

他拍拍我的肩膀,「你以为爸妈是什么人？是那种看不得儿子好的人吗？」

「儿子,你要明白一件事。」

父亲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,「在父母眼里,孩子的成功,就是我们最大的骄傲。你赚再多钱,过得再好,我们都只会为你高兴,为你骄傲。」

「你不需要隐藏你的成功,更不需要假装你过得不好。你只需要告诉我们真相,让我们参与你的人生,让我们为你的每一个成就感到骄傲。这才是我们最想要的。」

听着父亲的话,我终于忍不住,再次放声大哭。

这一次,不是自责的哭泣,而是释放。

释放这三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压力,释放所有的委屈和痛苦。

「对不起,爸,妈,我错了。我真的错了。」

我像个孩子一样,在父母的怀抱里痛哭。

「好了,好了,别哭了。」

母亲拍着我的背,「你能认识到错误就好。」

父亲也抱着我,「爸妈不怪你了。只要你以后不再骗我们,好好的,比什么都强。」

那一刻,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。

不是金钱带来的满足,不是成功带来的虚荣,而是家的温暖,父母无条件的爱。

我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,许久许久。

「好了,别哭了。」

母亲终于松开我,擦了擦眼泪,「说说吧,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？公司怎么样？工作怎么样？」

「妈,我......」

我组织着语言,想要详细地说明一切。

「算了,还是从头说吧。」

父亲打断我,「你什么时候开始在那家公司工作的？职位是什么？做什么工作？」

接下来的一个上午,我把这三年的一切,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母。

从入职到升职,从普通工程师到技术总监,从月薪十万到年薪两百五十万,从公司上市到股权兑现。

我还告诉他们,我买了房子,买了车子,有了自己的团队,有了自己的事业规划。

父母安静地听着,时而惊讶,时而欣慰,时而感慨。

「原来我儿子这么有出息了。」

说完这些,母亲笑了,眼角还挂着泪珠,「如果早知道,我该有多骄傲啊。」

「妈,我真的对不起你们......」

「别说了。」

母亲摆摆手,「过去的就过去了。以后,不许再骗我们了。」

「我保证,以后再也不会了。」

「那就好。」

父亲也笑了,虽然笑容有些苦涩,「不过儿子,你的那些钱,我们是不会要的。」

「为什么？」

「因为那是你自己挣的。」

父亲认真地说,「我和你妈有退休金,足够我们生活了。你的钱,你自己留着用。该投资投资,该花就花,不要亏待自己。」

「可是爸......」

「听爸的。」

父亲打断我,「还有,这一百二十万,你也拿着吧。虽然你不缺这点钱,但这是我和你妈的心意。」

「爸,这钱我不能要。这是你们的血汗钱。」

「傻孩子,我们挣钱不就是为了你吗？」

母亲说,「拿着吧,就当是我们给你的,帮你做点投资,或者捐给需要的人,都好。」

看着父母坚定的眼神,我点了点头。

「那好,我拿着。但是,有些事情我要跟你们说清楚。」

我认真地看着他们,「从今天起,你们不用再每个月给我转钱了。相反,我每个月会给你们转钱。」

「不用,真的不用。」

父母几乎是异口同声。

「听我说完。」

我继续说,「我知道你们有退休金,够生活。但是,我想让你们过得更好。我想给你们换一套更舒适的房子,想带你们去旅游,想让你们享受生活。」

「这些不是义务,而是我作为儿子,想为父母做的事。」

「还有,爸的腰伤,我们马上去大医院检查,该手术就手术,钱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。」

「妈,您也是,以后不用再那么省了。想吃什么就买什么,想买什么就买什么。我每个月会给你们转十万,够你们花了吧？」

「十万？！」

父母又被这个数字震惊了。

「太多了,真的太多了。」

母亲赶紧摆手,「我们哪里用得了那么多？」

「妈,对我来说,十万真的不多。」

我认真地说,「而且,这是我的孝心。你们不会不让我尽孝吧？」

父母对视一眼,最后还是妥协了。

「那好吧,不过用不了那么多。」

「用不了就存着,或者想买什么就买什么。」

我笑了,这是这几天来,我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,「对了,我还想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,再买一辆车,方便你们出行。」

「这些都太破费了......」

「不破费,真的。」

我打断父亲,「爸,妈,你们要明白一件事。我赚钱不是为了把钱存在银行里,而是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,让自己过得更好。」

「你们养育了我三十多年,现在轮到我来照顾你们了。」

说完这些,我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。

下午,我陪父母去了医院。

医生详细检查了父亲的腰伤,建议尽快手术。

「手术风险不大,恢复期大概三个月。如果再拖下去,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后果。」

医生的话让我心里一紧。

「那马上安排手术。」

我当即决定,「钱不是问题,一定要用最好的医生,最好的方案。」

「儿子,不用那么紧张。」

父亲反而安慰我,「只是个小手术。」

「不,爸,这不是小事。」

我认真地说,「您的健康,对我来说,比什么都重要。」

手术安排在三天后。

这三天里,我一直陪在父母身边。

我们聊了很多,聊我这些年的工作,聊我的成长,也聊他们的担忧和期待。

「儿子,你这么拼命工作,身体吃得消吗？」

母亲还是忍不住担心。

「妈,我会注意的。」

我笑着说,「而且公司福利很好,每年都有体检。」

母亲松了口气,「不过,你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。都三十五了,还没有对象。」

「妈,这事儿您别操心。」

我有些尴尬,「我会注意的。」

「你可别光工作不顾其他啊。」

父亲也加入了话题,「赚再多钱,没有个家,也不完整。」

「我知道,爸。」

「那你有喜欢的人吗？」

母亲追问。

「有......倒是有一个。」

我挠挠头,「但还没确定关系。」

「那你要抓紧啊。」

母亲立刻来了兴致,「是什么样的姑娘？哪里人？做什么工作？」

接下来,我们聊起了感情话题。

虽然有些尴尬,但这种家常的对话,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。

这才是家的感觉。

不需要伪装,不需要隐藏,可以坦诚地分享一切。

07

手术很成功。

父亲在医院住了一周,恢复得很好。

「爸,以后您可不能再去干重活了。」

我扶着父亲在病房里慢慢走动,「您要是实在闲不住,就去公园下下棋,跳跳广场舞。」

「我一个大老爷们儿,跳什么广场舞。」

父亲笑了,「不过下棋倒是可以考虑。」

「那就这么定了。」

我说,「等您出院了,我带您和妈去旅游。想去哪儿都行。」

「出国太远了,就在国内转转吧。」

母亲说,「我想去看看天安门,去看看长城。」

「好,那我们就去北京。」

我爽快地答应,「然后再去其他地方,把祖国的大好河山都看一遍。」

「那要花好多钱吧？」

母亲有些担心。

「妈,您就别想这些了。」

我笑着说,「您儿子有的是钱,您就安心享受就行。」

这句话说出来,感觉轻松多了。

不用再隐瞒,不用再伪装,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出来。

「也是。」

母亲也笑了,「我儿子有出息了,我们就享享清福。」

父亲出院那天,我开着自己的车去接他们。

这是我真正的车,一辆低调但品质很好的商务车。

「这是你的车？」

父亲看着车,眼里闪过一丝惊讶。

「嗯,之前都不敢开回来。」

我有些不好意思,「怕你们看到了,谎言就穿帮了。」

「傻孩子。」

父亲拍拍我的肩膀,「以后不用了。」

回家的路上,母亲突然说。

「儿子,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。」

「妈,您说什么呢？」

我很惊讶,「应该是我向你们道歉才对。」

「不,妈也有错。」

母亲认真地说,「我们给了你太多压力,让你觉得不能如实告诉我们。」

「可能是我们平时说的话,让你觉得,如果你过得太好,我们会担心你骄傲。如果你赚钱多了,我们会觉得你忘本。」

「所以你才宁愿撒谎,也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真相。」

听到母亲的话,我鼻子一酸。

「儿子,妈想告诉你。」

母亲转过头,看着我,「不管你过得好还是不好,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,在我们心里,你永远是我们的骄傲。」

「我们从来没有嫌弃过你,也不会因为你成功了就觉得你变了。我们只希望,你能信任我们,能把我们当成最亲近的人,什么都愿意跟我们分享。」

「好了,都别说这些了。」

父亲打断了我们,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。从今天起,我们一家人不再有秘密,好好的,比什么都强。」

我点点头,「不再有秘密。」

回到家,我开始着手实现我的承诺。

联系装修公司,重新设计房子。

带父母去4S店,挑选适合他们的车子。

安排体检,确保他们的身体健康。

还有,最重要的,把那一百二十万捐给了希望工程。

「就以你们的名义捐吧。」

我跟父母商量,「这笔钱,是你们用血汗换来的。用它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,也算是给这笔钱最好的归宿。」

父母同意了。

当收到捐赠证书的那一刻,母亲流下了眼泪。

「这样也好。」

她抚摸着证书,「我们受了那么多苦,存下这笔钱。现在能用它去帮助别人,也算是做了件好事。」

「是啊。」

父亲也感慨,「钱这个东西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。能在有生之年,做点有意义的事,值了。」

春节后,我带着父母去了北京。

站在天安门广场,看着升旗仪式,母亲激动得哭了。

「这一辈子,终于来北京了。」

她拉着我和父亲的手,「以前总觉得,这辈子可能都没机会来。没想到,还真实现了。」

「以后想来随时都可以。」

我笑着说,「不光是北京,全世界您想去哪儿,我都带您去。」

「好,好。」

母亲连连点头,脸上满是笑容。

那段时间,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。

不用伪装,不用隐藏,可以坦坦荡荡地陪在父母身边,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,感受着家的温暖。

有一天晚上,我们坐在酒店的房间里聊天。

「儿子,你知道吗？」

父亲突然说,「其实从一年前开始,我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了。」

「什么不对劲？」

「你的气质变了。」

父亲说,「虽然你穿得很普通,但你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和从容。那不是一个月薪五千的人该有的气质。」

「还有你说话的方式,处理事情的态度,都像一个久居高位的人。」

母亲也点头。

「是啊,我也有这种感觉。但我们想着,也许是你在公司学到了东西,就没多想。」

「后来小张叫你赵总,虽然他改口了,但我们心里都清楚,他说漏嘴了。」

父亲看着我,「只是我们没有拆穿。因为我们想,你不告诉我们,肯定有你的原因。既然你不想说,我们也不问。」

「但我们也在想,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,愿意说了,再跟我们坦白也不迟。」

听到这些,我震惊了。

「你们......你们早就知道了？」

「也说不上知道。」

母亲说,「只是有猜测。直到那天你发现那本存折,我们才确定,你确实在隐瞒什么。」

「可是......」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「儿子,不管你是什么身份,赚多少钱,你永远是我们的孩子。」

父亲认真地说,「这一点,永远不会变。」

那一刻,我终于明白。

父母的爱,是无条件的。

不会因为你成功了就骄傲,也不会因为你失败了就失望。

他们爱的,只是你这个人,而不是你的身份、地位或财富。

08

故事到这里,似乎应该结束了。

但生活还在继续。

回到公司后,我开始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。

以前,我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工作上,很少回家,很少陪父母。

现在,我学会了平衡。

每个月至少回家一次,每周至少跟父母视频一次。

我开始分享我的工作,我的生活,我的喜怒哀乐。

父母也会跟我分享他们的日常,他们的朋友,他们的爱好。

我们之间,不再有隔阂,不再有秘密。

有一天,母亲突然打电话给我。

「儿子,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件事。」

「什么事,妈？」

「你每个月给我们转的钱,太多了。」

母亲说,「我们根本用不了那么多。所以,我们想用这些钱,成立一个助学基金,专门帮助那些贫困学生。」

「你看行吗？」

听到母亲的提议,我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。

「太好了,妈。这个主意非常好。」

「那你帮我们办理一下手续吧。」

母亲说,「我和你爸商量好了,每年拿出五十万,帮助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。」

「好,我这就去办。」

挂断电话,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

父母用他们的方式,把这份爱传递下去。

这比任何物质上的给予,都更有意义。

几个月后,助学基金正式成立了。

我们资助的第一批学生,是二十个来自贫困山区的孩子。

当看到那些孩子收到录取通知书时脸上的笑容,父母比我还高兴。

「这些孩子,跟你小时候一样,都是好苗子。」

母亲说,「只要给他们机会,他们一定能有出息。」

我点点头,「所以我们要一直做下去,帮助更多的人。」

「嗯,一直做下去。」

父亲也笑了,「钱这个东西,用在正道上,才有意义。」

现在,每次回家,我都会跟父母坐在一起,聊聊工作,聊聊生活,聊聊那些被资助的孩子。

母亲会给我看那些孩子寄来的感谢信,一字一句地读给我听。

父亲会跟我探讨如何让基金运作得更好,如何帮助更多的人。

这些对话,平淡而温馨。

但正是这些平淡的时刻,才是生活的真谛。

有一天晚上,我和父母坐在院子里乘凉。

父亲突然说,「爸想跟你说句心里话。」

「您说,爸。」

「这辈子,爸最骄傲的事,就是有你这个儿子。」

父亲看着我,眼里满是欣慰,「不是因为你有钱,也不是因为你成功。而是因为,你是个善良的人,一个懂得感恩的人。」

「虽然你骗了我们三年,但爸知道,你是为我们好。」

「现在,你愿意跟我们坦诚相待,愿意让我们参与你的人生,愿意用你的能力去帮助别人。这些,才是爸最看重的。」

听着父亲的话,我的眼眶又湿润了。

「爸,我......」

父亲摆摆手,「爸就是想告诉你,不管你将来走到哪里,做什么,记住一点------做个好人,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。这比什么都重要。」

「我记住了,爸。」

我郑重地点头,「我一定会的。」

那天晚上,我们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,聊到很晚很晚。

夜风轻拂,星光点点。

这一刻,没有谎言,没有隔阂,只有家的温暖和爱的真谛。

尾声

又是一年春节。

我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到家。

父母看到我们,笑得合不拢嘴。

「儿媳妇来了,快进来,快进来。」

母亲热情地招呼着。

晚餐时,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,其乐融融。

「儿子,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？」

母亲又开始操心起下一代。

「妈,您别急,我们会考虑的。」

我和妻子对视一眼,笑了。

「那就好,那就好。」

母亲满意地点头,「等有了孩子,我和你爸就能含饴弄孙了。」

「到时候,我要告诉孙子。」

父亲突然说,「你爸爸小时候,骗了爷爷奶奶三年,说自己月薪五千。」

「哎,爸,您这是要拆我台啊。」

我哭笑不得。

「这有什么不能说的。」

父亲笑着说,「这是个好故事,值得传下去。告诉孩子,不管将来他过得多好,都不要对家人隐瞒。因为家人的爱,是无条件的。」

母亲也笑了,「而且,这个故事还有个好结局。你看,我们一家人现在多幸福。」

看着父母满脸的笑容,看着妻子温柔的眼神,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恩。

是啊,这个故事确实有个好结局。

虽然中间走了弯路,虽然犯过错误,但最终,我们还是找到了彼此理解和信任的方式。

而这,才是最珍贵的。

窗外,烟花升起,绚烂多彩。

新的一年,新的开始。

这一次,我不会再隐瞒任何事。

因为我知道,家人的爱,值得我用最真诚的态度去回应。

------全文完------

【后记】

很多时候,我们以为隐瞒是保护,以为善意的谎言能让彼此更好。

但往往,最伤人的不是真相本身,而是被隐瞒的事实。

父母的爱,不需要华丽的回报,不需要刻意的保护。

他们需要的,只是孩子的真诚,只是参与孩子人生的权利,只是为孩子的成功感到骄傲的机会。

如果你也有类似的经历,如果你也曾对家人隐瞒过什么,不妨找个机会,坦诚相待。

因为,最好的爱,是信任。

最好的孝顺,是真诚。

愿每个家庭,都能少一些隔阂,多一些理解。

愿每个人,都能勇敢地说出真相,珍惜眼前人。